离异带娃

小號: 「总有人会在名利场写诗。」

唯一选择

张海琪

张海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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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被张海琪捡到的人是海侠。


那时多少岁?六岁还是五岁,记不清了,反正很小,头发不长,勉强扎一根辫子垂在脑后,穿得干干净净,一看就知从前是哪个有钱人家家里走出来的富家小公子——然而没用了,既是用了从前二字,足以证明他的富贵命到此结束,此后便是他的新生。


张海琪蹲点蹲了四日有余,近来年这南部又闹饥荒,许多人开始易子而食。地方官上报给朝廷期间要经层层审批,也不知道那道折子递到皇帝老子跟前得是猴年马月,既然晌粮下不来,人却多得是,路上常见女人孩子卖身换钱,一个女人等于从前两斤的白面,一个孩子等于从前一斤的大米,都是贱价卖,有的人被买回去,也许还有命活,有的人被买回去,当晚就进了肚子,烂成肉糜。


和张海侠同样被卖的人陆续都被买走,只剩他一个,他也不哭不闹,每日自己撩了袍子席地而坐,手里捏着那根狗尾巴草,转啊转。他把自己身上的玉佩给了卖家,那家的人就刻意冷落了他,不至于让他马上被卖出去成了砧板上的肉,如今只剩他一人,今日如若再不能把自己卖出去,这回回去,要被煮的可就是他了。张海侠一面思索着,将目光投向街角处同样席地而坐的女人。


女人年轻,穿着件水蓝色的褂子,黑色长裤,挽着妇人髻,头上簪了根木簪,一只手挎着竹篾篮子,篮子上盖着张白色长布,不知里头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。底下的脚,不尖不小,是双实打实的天足,但看她的这副打扮,也绝不是满人,竟也不缠小脚,倒惹了不少人的瞥眼。


张海侠默默地看着她,她也漫不经心,盘腿坐在那儿,一点点吃着手里的油堆,大大方方也在看着他。


“小小子,今日看上哪家人没有?再不决定,可就早点随我们回去。”身边的人把脚从鞋子里脱出,翘在膝盖上用手抠脚趾,语气倒还算温和。


张海侠看着那个女人,摇摇头:“再等等。”


一个时辰后:“选好了么?”


“没有,等等。”


又一个时辰:“可好了?”


“未曾。”


又到午时,又至下午。


卖家总算厌烦,站起来,将马扎也收了,扯着张海侠的胳膊,不耐烦地说,走了,回家去,今晚便是吃你了。


张海侠捏着那狗尾巴草,想了又想,甩开那人的手,提步向女人面前走去。


“这位姑姑,敢问您家中可缺个帮手么?”


女人眼睛转了转,往上瞟着,不用正眼瞧他:“毛遂自荐么?看你年纪,最大不过六七八,若来我家,我还得想方设法将你养大。”


“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做法,何况人总是要长的,我长一岁,力气就大一分,能替姑姑做的事便多一分。姑姑若愿教诲我几年,我总能一直帮着姑姑。”


女人觉得有趣,将全眼移到他身上,轻轻呵道:“见你穿得好,又这样干净,人还机灵,怕不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哥,你如今哄我买了你,日后你家里人要找上门来,我赎你的钱可不都打了水漂?”


“前尘往事不可追矣,姑姑如愿要我,不在这乱世里吃了我,教我做了菜羹佳肴,我便随了姑姑去,一辈子孝敬您。”


女人满意一笑,可还是坐着,没起身,继续说:“你是个富贵命,可我一个妇道人家,没钱,没本事,没落脚的地方,恐怕赎不来你。”


张海侠把手一拱,低头恭敬地鞠躬道:“晚辈并不金贵,如今最多只值一袋米钱,姑姑从自己那篮中随便挑出一只金瓜子给了卖家,我便能随姑姑去了。”


“你怎知我这篮里,收纳的是金银?”


他仍旧躬腰抱拳,不卑不亢道:“晚辈听到的。”


女人终于满意地站起来,说了声,你的耳朵倒灵,随后起了身,捏捏他的肩膀,来了句,叫我声娘,从此以后你便随我姓张,我见你有几分江湖气,就叫你张海侠了。


说着,把一把金瓜子随手丢到卖家的铁碗里,目测有十来颗,叮里当啷,悦耳动听。张海侠对着女人干脆利落地说,娘。


女人点点头,挎着篮子牵着他的手,往暗巷去了,她对张海侠说:“我姓张,叫张海琪,你记着,不管你从前如何,从今日起我便是你亲娘。”


张海侠只动了动下颔,算是一句回答。那年厦门的天很热,娘牵着他穿过大街小巷,路边还有不少人被插着狗尾巴草买卖着,娘一眼也不多给,只领着他飞速往前走,走到一半停下,将他手里的狗尾巴草劈手夺了,远远向远处扔去。狗尾巴草被团成一团,成了弧线甩了出去,像他前几年繁华安定的人生,也被团成团,扔走了。


后来张海侠长大几岁,家里多了好些弟弟妹妹,他忙着给弟弟妹妹喂饭,而娘又背回一个新的孩子,面黄肌瘦,身上布满皮肤癣,是个浑身发臭的脏孩子。


那晚娘让张海侠帮脏孩子洗澡擦药,脏孩子很快睡了过去,为了奖励懂事的他,娘说,今晚你与我睡。


于是那晚娘在洗干净澡后钻进被窝,张海侠问这个七年过去,仍旧年轻的女人,他问,娘,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我?


娘睡得迷迷糊糊,听到他声音,转身来摸他脸,打着哈欠说,因为一眼看过去,整条街就你最机灵。


“娘没想过看走眼么?”


“那不能。”娘累得眼皮打架,她摸摸自己大儿子的脑袋瓜,翻身到另一边打算继续睡了,嘴里嘟囔着,“反正也没想过会有其他比你更好的选择。”


十二岁的张海侠望着娘的背影,过了好久,才缓缓闭上眼睛。


他是母亲的第一选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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